儿时的耒河，清澈而活泼；河畔的沙滩，细软而洁净；河底的砾石，光滑而亲切。我们在她的怀中游泳，嘻戏，钓鱼，垒沙城……当然，还要帮家里挑水，洗衣，洗菜……但不管是玩耍，还是劳动，我们都是快乐的，无忧无虑的，一如日夜欢快奔流的耒河。

儿时家里贫穷，不是一般的贫穷，是从相对富裕突然陷入极端艰难困苦的贫穷。

那年父亲因知识分子的率性，携家从香港飞往昆明参加两航起义；后来还是因知识分子的率性，被定为“右派言论”、“海外关系”而被西南民航局除名。回到耒阳后，处境唯艰，便一人回了老家上海，自然是没有户口，没有工作，只能投亲靠友，浪迹苏沪间，不能顾及我们了。

母亲与姨妈带着我们兄弟三人，还要赡养年老的外婆。没了经济来源，母亲便和姨妈帮人绣花，一月只能挣十几二十元。后来母亲进了街道缝纫厂，开始学做衣裳，家务全丢给了姨妈。记得三年“自然灾害”时期，早晨6点我们还没醒来时，母亲就去上班了，深夜十一、二点才回家，我们整天整天见不上她的面。

家里的贫困让我们懂得了艰苦与责任的含义。一到星期天，哥哥就带着我去北郊马埠岭上扯小笋、挖野菜、捡地皮菌，秋天还可以摘能做菜的苦珠和一种能充饥而被称之为“洋仔饭”的野果，或到农民挖过的红薯地里倒小薯根。在山中，我们这帮城里孩子快乐得大呼小叫，早将饥饿贫穷丢到了脑后。那时这座不算太大的山在我们心中简直神妙无比，奇趣无穷。

冬天山上一片枯黄，没有我们需要的食物，哥哥就带着我和弟弟到河边捡菜叶。因天寒水冷，仅大我一岁的哥哥不让我们下水，自己卷起裤管下到水里。洗菜的老人一边赞扬哥哥，一边慷慨地将几颗白菜扔给了我们。

一到夏天暑假，耒河更是我们快乐的港湾。捞鱼，钓鱼，玩“打天下”的游戏……当年染织厂码头，河水湍急，水中有几块旧时用来漂布的、至今不知是从何处寻得的大河卵石，其长约2米，宽约0.6米，高约0.8米，没于水中约1米。游戏时，一人游近石块后，拼命站立其上，身体为博水须斜成45度。后面的人便从上游顺流而下，采用推拉、潜水拖等方法将其拉下石块，然后或奋臂或潜水，一气猛游，拼力挺于石上。有力小或游泳水平稍逊者，虽将别人拉下，自己也被急流冲走……如此前赴后继，我们称为“打天下”。

“打天下”的游戏于我们，不亚于网络游戏于现今的孩子们。为了坐稳“天下”，我自量不能力敌，待挑战者刚到跟前便虚晃一枪，顺势一个猛子扎进水底，抓牢石块边缘，躲过比我大得多的勇士，复又挺立石上，反头看在激流中逆游且渐游渐退而又不甘的挑战者，胜利的喜悦让我暗暗得意。也有游泳强手能搏赢激流的，会逆游近前，将我拖下，于是两人就在水中你拉我拽，玩命地较量……我们还经常结伴横渡耒河，躺在对岸绿茵茵的河草滩上，在碧水蓝天间尽情放飞美丽的梦想。说是美丽的梦想，其实就是将空中的白云、远处的山峦想像成自己看过、听过的故事情节，偶尔也会奢侈地将幸福或复仇故事中的主人公换成自己，让自己陶醉得晕晕乎乎。

暑假就这样伴着快乐的耒水河度过。

如今想来，儿时的天是幻想的天，儿时的地是动感的地，儿时的山是童话的山，儿时的耒河天真烂漫，流淌着我们太多的故事和情感。

回顾过去的日子，便有了一丝丝甜蜜，一丝丝遗憾。

能让人忘我追求的，一个是理想，一个是权势与金钱。但遗憾的是，熊掌与鱼不可兼得，且一旦选中了其中一个，就必然蔑视、践踏另一个。如是，当理想受到社会推崇时，权势与金钱往往被人忽视；而当权势与金钱成了社会的主宰时，理想便成了痴人说梦，受到轻贱与欺凌。